[按语] 《阿鹏正传》乃南大03级法律硕士曹嵩创作完成的长篇小说。小说以一个青年曲折多舛的成长历程为主线,通过极具质感的语言勾画出多样的场景与脸孔,展现了真实丰富又充满张力的时代面相。无论你的生活从来都是一帆风顺还是一直布满荆棘,抑或只是磕磕绊绊、喜忧参半,你都可能能从中读到自己的影子,因为,我们同处一个时代,并且曾经心怀同样的梦想。原文共分10章。
—————————————————————————————————————— 长篇小说阿 鹏 正 传作者 曹 嵩内 容 简 介冠名“阿鹏正传”,
正文里必然要充满一种喜剧幽默元素,而喜剧幽默往往体现为主人公处处受窘,所思所为与环境气氛很不相称。本篇主人公梁月鹏,一个当代贫穷农村青年,考上自费大专却没钱上,却又偏爱上了影视文学创作;文质彬彬,腼腆内向,却天马行空,好高骛远;在家里复习考大学,却因擅自召集村里人开会来抵制村干部的乱收费而被关了一夜黑屋;外出打工,却因戴着捡到的大学生校徽在联系电视剧赞助资金时被怀疑为学潮分子而锒铛入狱;还是正正规规去县城一中复读一年,进行第五次高考,却因贫穷和不理性而最终落榜。从此,梁月鹏彻底走进了社会大学,不久便滑入了婚姻陷阱。十多年后,梁月鹏出奇却又顺理成章地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的研究生。然而光阴却被耽误了不少,在研究生宿舍里,知道他底细的一个研究生同学不断地揭露他的底细,似乎是要清算他,使他的痛苦在考上名牌大学研究生后变本加厉了。但毕竟考上了名牌大学研究生,贯穿于全篇的求学、求职、求爱过程终于有了一个落脚点。本篇不是简单的梁月鹏个人奋斗史,而是近乎像鲁迅写阿Q那样,来充分地剥开梁月鹏灵魂的方方面面,揭露了社会和人性的阴暗面,折射出时代的变迁和社会的进步。本篇不是几个主要人物贯穿始终的感情纠葛史,而是以梁月鹏为中心,随着情节发展不断地带出一拨儿又一拨儿鲜活的人物,展开了一幅又一幅栩栩如生的社会画卷,理性化、世俗化、个体化的暗流在梁月鹏的思想发展中积淀着,这是当代社会现代化的一个缩影。
目 录
一、引吭高歌的小时候 ………………………………………………………
二、电影梦和大学不上了 ……………………………………………………
三、身陷囹圄 …………………………………………………………………
四、最后一次高考 ……………………………………………………………
五、婚姻陷阱 …………………………………………………………………
六、离婚 ……………………………………………………………………
七、“我们的关系发生了异常”……………………………………………
八、心灵的花朵 ……………………………………………………………
九、罪与罚 …………………………………………………………………
十、梦圆 ……………………………………………………………………
一、引吭高歌的小时候
梁月鹏小时候和别的农村孩子一样,在半饥寒中成长。幸运的是,那个年代,适龄儿童都有上学的机会,虽然趴的是土桌子,走的是乡间土路,但却个个都是小英雄,准确地说,个个都把自己设定成了电影《闪闪的红星》里的潘冬子。他们把冬日的田埂上的枯草点燃后,一手捏成手枪状直指前方,呼喊着“冲啊——”,便你是“团长”我是“军长”地越过弥漫的硝烟,演绎着令他们神往的战争神话。红领巾,红缨枪,在月夜下玩打仗。绿单帽,柳树枝,圆睁着眼一定要把鬼子歼灭。歌声嘹亮,童声合唱:《学习雷锋好榜样》、《红星照我去战斗》、《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他们一看见邻村的村头用矗立着的两根毛竹挑着一面白色电影银幕,他们一听见毛竹顶端拴着的大喇叭响了,他们便夹起书包,免了回家吃晚饭,像野兔子一样直向那个村子飞奔,飞奔。二、电影梦和大学不上了正是盛夏季节。随着菜下锅的“刺啦”一声,然后是搅拌的声音,土坯大屋内烟雾缭绕,隐约可见一个村妇(梁月鹏妈,五十五岁)在炒菜。与锅灶没有东西间隔的堂屋的大桌边,脊背略驼的梁月鹏爸(六十岁)在剥着花生就酒喝。堂屋那边被用篾席扎成的墙隔开了。土坯墙麦秸顶大屋后面是一座土坯墙麦秸顶小屋,小屋的走向和大屋垂直,小屋的门开在紧对着大屋的山墙下方,小屋门正对着的大屋的墙上有一个小窗洞,此时炒菜的声音和油烟从里面冒了出来,部分进了小屋。顺着油烟往小屋里看去,一边墙上有两个窗洞,每个窗洞跟前砌着一台土书桌,桌上摆着书本和笔,桌边分别摆着一张木椅子,另一边贴墙摆着一张床,床上两头分别有一个枕头,墙上开了一个窗洞,整个小屋虽粗陋却有一种学习气氛。靠近门的土桌上放着小学语文、小学数学课本及教学参考书,旁边还有批改的小学生试卷。靠里首的土桌上放着一本写就的方格纸,首页上写着:电影文学剧本 伟大的单相思 编剧 梁月鹏梁月鹏已经二十岁了,此时,他正踌躇满志,在做着电影编剧、最好说是电影剧作家的伟大梦想。他现在不在土坯小屋里,他和二哥梁月洲(二十三岁)在同村好伙伴梁开化(二十一岁,个子较矮)、梁开强(二十三岁,个子很矮)家的土质披屋内,梁月鹏与梁开化,梁月洲与梁开化二哥梁开强,在双双快乐地谈话。梁月鹏五官端正,斯斯文文,唇边长着茸茸的小胡子。他欣喜地看了看梁月洲和梁开强,对梁开化:“开化,我二哥和你二哥好,我和你好,这样一辈子好合下去有多好,亲亲热热的。”梁开化高兴地:“肯定好合一辈子,谁能拆散我们呢?”这时,传来梁月鹏妈远来的喊声:“月——洲——月——鹏——,回——家——吃——饭喽——,月——洲——月——鹏——,回——家——吃——饭喽……”梁月鹏对梁月洲:“二哥,回家吃饭了。”俩人起身走了。实际上这是一个“家庭餐会”。 梁月鹏妈坐在土门槛上边吃边说话:“月鹏啊,你今年第三次考大学又没考上又不晓得着急,我都替你着急得慌,往下你怎搞?月洲当着民办教师,慢慢干看以后可能转正?……”梁月鹏爸性急地吃着饭,连扒几口进了嘴里,一下子噎住了。梁月鹏妈用筷子指了指旁边的篾席墙:“你大哥分家另过只顾得上自己的小家庭,你大姐二姐嫁在别的村子日子也只能将就着过,现在田里的弯腰活就指望我和月芹了……”梁月鹏妹妹梁月芹(十八岁)坐在一边吃饭,听到此话便看了看只顾吃饭的梁月鹏,埋怨道:“我们天天在日头底下挨晒,给他左一年右一年复习!不怕丑,年年都叫我们在冈头上望着,只要戴一顶太阳帽回来,意思就是考上了。眼看瞎掉,还不是个光头!”突然,梁月鹏笑喷了饭,大家都看起梁月鹏来。梁月鹏忍俊不禁地用筷子指着大桌边又噎着的父亲:“爸吃饭太快了,总是急,一吃就噎住了。”梁月鹏爸气急败坏地把筷子往地下一扔,对梁月鹏发怒道:“你看这伢们!一粒米不挣,老子吃饭他还在旁边聒噪!”伸手往自己干瘦的胸脯上猛地一拍,“老子在大跃进大炼钢铁时候当中队长一呼百应,谁不听我管?我一声吆喝,都同龟孙子一样!你们谁能比得上我?”梁月鹏又笑了。梁月洲郑重地对梁月鹏:“别笑了月鹏!你下一步怎么办?是继续复习,还是去外面打工?我看你这路不好走。天马行空,好高骛远,想入非非,想到哪就是哪,还认为自己思维活跃、感情丰富……”梁月鹏不乐意地低着头,继续吃着饭。虽然梁月鹏大哥梁月国分家另过在父母、弟、妹的眼里有些大逆不道,有伤与父母、弟、妹的感情,但毕竟是一家人,再说,迟早也是要分家另过的,所以弟兄仨还经常聚在一起说说话。这天,在梁月鹏家土坯大屋一端——梁月国家的门口,弟兄仨各自坐着一条板凳,其中梁月国(三十岁)安闲地抚拍着趴在他膝上的儿子(四岁)。梁月国习惯地闭起一只眼,像看破红尘似的:“各人自扫门前雪,爸也没本事给我们一个人盖三间砖瓦结构,我们各人都要靠各人自己闯了。”个子矮小、其貌不扬的梁月国妻(二十九岁)拿着刷锅把走出来,嘲笑地:“不怕丑,还自己闯,就闯出这个家?要不是我帮衬着你,你打光棍去!”原来梁月国家连着山墙又造了间矮小的披屋,和正屋相通。梁月国对着妻子笑了笑,听到屋内有婴儿哭声,起身进屋了。大嫂泼辣、自私,但是能干事,不论是田里的活计,还是家务,在生产决策和身体力行上都强于或者勤于梁月国,当然重体力活除外。更多的,是梁月洲和梁月鹏在他俩的土坯小屋内,有着便捷的语言碰撞和沟通。梁月洲坐在自己的书桌边,激愤地对梁月鹏:“我每月的工资大部分都给你去复读了,昨天我还在听开化讲你这一年在光明复习,有三个月时间是晚上看电影,白天写剧本,要先有立足点才能写……”梁月鹏坐在自己的书桌边,被刺激得脸涨得通红:“我是花了一段时间看电影写剧本的,其他大部分时间我也努力了,吃过早饭头就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怎么搞的,没对上劲。”梁月洲语气和缓了一些:“我也不是说你花了我多少钱了,你要是能考上大学,就剩我一个了,我们家就好办了。刚才大哥已经挑明了,他是管不到我们了。你可晓得?”梁月鹏:“我晓得。”这时,传来梁月鹏妈的喊声:“月鹏,月鹏,有你的信。”梁月鹏奔出小屋,梁月鹏妈正通过小屋门正对着的大屋墙上的小窗洞递着一封信,梁月鹏接过信,看了一下印着“江汉电影制片厂”字样的封面,惊喜道:“江汉电影制片厂,肯定是高子丹写给我的!”然后迫不及待地拆信封,边拆边说,“二哥,高子丹给我回信了!”打开看了起来。是一张江汉电影制片厂的信笺,是一行行龙飞凤舞的文字。梁月鹏同志:你好!来信收悉。你有志于电影创作,并不畏世人的冷嘲热讽,我十分感动,并衷心祝愿你早日取得成绩。电影创作是一项异常艰苦的劳动,有成千上万人在这个领域里奋斗,但成功者却屈指可数,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要扎扎实实地学习、创作,一步一个脚印地提高,不要有一鸣惊人的想法。“有志者事竟成”,我相信你会成功,因为我从信中看出,你已醉心于这个事业,并是个很有志气和有一定文字基础的年轻人。我实在太忙了,做你老师恐怕不能胜任,但需要我帮助的时候,我会尽力的。 致 礼 高子丹梁月鹏喜不自禁,觉得自己电影剧作家的梦想已经实现了,真想逢人就说,遇人便告:“著名电影剧作家高子丹给我回信了!说我‘很有志气’、还‘有一定文字基础’,这还得了!我成功啦!”他跑到堂屋急促地告诉了爸妈,又立即拿着信去给亲如兄弟的梁开化看。梁开化看完信,高兴地说:“月鹏,你行!你就找高子丹,一部电影打响就行了!”然后理智地,“你那《伟大的单相思》只是以你为原型,反映你高中时期如何爱上初中的一个女学生,她也不知道你,你就是一个劲地单相思,而且得知她学习成绩不行就感到难受,想帮助她,这都是心里想的……”梁月鹏微笑得合不拢嘴:“你文学书比我看得多,你讲得很好,你在江汉师范学校见识得广。”梁开强干活回来,把锄头靠放在披屋一角。梁开化只管讲自己的:“你这想反映什么呢?我也搞不清楚,你可以送去给高子丹看看。”梁月鹏太激动了,还没给自己大哥看呢,又赶快把信拿到打谷场上。此时烈日炎炎,梁月国正头戴草帽、脸上滴着汗在翻晒刚脱粒的稻谷。梁月鹏拿着信走来,递给梁月国,喜不自禁地:“大哥,这是高子丹写给我的!”梁月国停下活计,接过信看起来,然后还给梁月鹏。梁月鹏急切地等待着反应。梁月国漫不经心地闭起一只眼:“你得了这封信能怎样呢?高子丹也没向你保证什么,只是凭一时感觉舞了一通,你就把它当作圣旨了?”“月鹏,月鹏,”随着喊声,梁月鹏妈快步走来,手里又拿着一封信,“你考上大学了!你考上大学了!他们讲这是大学通知书!”梁月鹏手里夹着的是江汉联合大学的信封,他激动地看着信,等看完了,却兴致不高了。梁月鹏妈急切地望着梁月鹏:“怎么说的?”梁月国也疑问地望着梁月鹏。梁月鹏:“是自费的,一年要交学费两千,三年,英语系大专。”两天后的一个夜晚,堂屋内,大桌上的煤油灯散发着黄晕的光,梁月鹏的自费英语系大专上不上的问题在这里既郑重又简单地作出了答案。梁月鹏妈思量着:“月鹏哎,现在这个学你上不起,一年两千,三年要六千,我们就是靠借债,再变卖变卖,硬供你上学,你二哥的亲事就歇火了。现在人家倒愿意给你二哥说媒,三间砖瓦结构一盖好就能结婚……”梁月鹏:“这学校我不上了,无所谓,什么歇火不歇火的。”梁月洲埋着头不吱声。梁月芹刚洗过澡,端着大盆水从里屋出来,走到大门外“哗”地泼掉。梁月鹏爸并不沉重地:“我的乖,六千,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钱。上这学成仙哪?在家做个二亩田,再养两头猪,喂一窝鸡,有吃有喝的,还能娶不到媳妇儿啊?”梁月鹏“扑哧”一声笑了:“我怎么可能在家做田呢?在外面讨饭我也不会在家做田。”梁月洲也笑了:“人家心思有多大?叫人家在家做田?”起身出去了。第二天,梁月鹏便去了县招生办,把录取通知书递给一位工作人员:“这是江汉联大的录取通知书,我现在退给你们以后再参加高考就不会有问题吧?”工作人员:“不会。”接过通知书,“你不上,有人上。” 大学录取通知书就这样因为经济拮据拱手送出去了,这可是一个农村青年求职就业、跳出农门、改变一生命运的难得的机会呀!别忘了,这时候还包分配呢。梁月鹏和他的父母哪里知道这些?对于梁月鹏来说,这根本就无所谓,这正好能考查自己面临困难有没有勇气,遇到挫折是否大义凛然。农村的早晨是美丽的,农村的早晨也是忙碌的。远远望去,那美丽的田野,旭日东升,田间点缀着劳作的农民,其中有人在驾着牛耕田。梁月鹏家土坯小屋旁边长着树木、杂草和庄稼,其中两棵大树上方之间搭了一根横木,横木往下吊着一对铁环。小屋内,一对公子梁月鹏和梁月洲还在熟睡,阳光早已射了进来。梁月鹏醒了,起身,穿着裤衩就出去了。梁月鹏来到吊环下,一纵身往上蹿,抓住,拉了几个,又挣扎着拉了一个,落了下来。这时候,梁月国夫妻在围墙残缺的蹲坑边淘大粪。小屋内,梁月鹏进来,推了推还在熟睡的梁月洲:“二哥,可有钱?给我五块钱,我去一趟省城,去找高子丹,再到开化那里去玩玩。”梁月洲迷迷糊糊地:“语文参考书里夹着有五块钱。你找高子丹干什么?”梁月鹏过来翻开语文参考书,果然有一张伍圆币,欣喜地拿起,又看到旁边有一个崭新的上面印有“光明县下马乡教育委员会赠”字样的公文包,欣然启齿:“你这公文包给我用一下。”梁月洲已起来,坐在床沿愣神,不介意地:“你拿去。”梁月鹏把手写稿《伟大的单相思》插入公文包里。梁月鹏穿着整齐,靸着拖鞋,拎着公文包,穿过后园,向不远处的两边是树、行驶着汽车的公路走去。在淘大粪的梁月国妻收回看梁月鹏的目光,笑嘻嘻地对梁月国:“月鹏这样子就像十八级大干部一样,大学考不上还文屁冲天的。”梁月国:“他不是考上了吗?没钱上。”梁月国妻:“那考的算什么大学,还要自己交学费。”梁月国:“他分数要再高几分就是公费了。”梁月国妻不屑地撇着嘴,故作担心地:“我看他们怎搞哟?两条汉子,家里穷得叮当响!”梁月鹏来到下马汽车站乘车,突然有人喊:“月鹏,过来一起吃早饭。”说着走来一个男青年(梁老五,二十三岁)。梁月鹏:“哟,老五,你在这干什么?”梁老五拉着梁月鹏就走向旁边的一个早餐小卖部。早餐小卖部里,生意兴隆,梁老五老练地:“油条、包子你自己拿,吃过你先走。”梁月鹏疑惑地坐下,吃了起来,然后吃完,看了一眼也将吃完的梁老五,梁老五大方地一摆手,梁月鹏便直接走了。一辆公共汽车停在站前。乘客蜂拥地往车上挤。梁月鹏挤在外围。梁月鹏看见前面一乘客的胸部口袋里的东西被掏。转眼又看见是梁老五掏的,然后梁老五若无其事地挤出人群。梁月鹏拎着公文包来到江汉电影制片厂大门口。大门是两扇大铁皮门,闭着,其中一扇上切割出一扇小门,此时只有这一扇小门开着。梁月鹏往里看了一眼,又徘徊起来,心里在告诫着自己:“要鼓足勇气,要真诚,高子丹是剧作家,又是厂长,要喊‘高厂长’。”然后走近小门门槛,又犹豫了一下,接着跨了进去。一个高个子男人(高子丹,三十六岁)推着自行车走来。梁月鹏走上去,紧张地:“请问,高厂长在吗?”高子丹热情地:“我就是。你是……”梁月鹏惊喜地:“我是光明的,给你写过一封信,我姓梁。”高子丹:“噢,你好你好!有事吗?”上下打量了梁月鹏一眼。梁月鹏从公文包里掏出《伟大的单相思》递给高子丹,真挚地:“请您指教!”高子丹接过,随手翻了一下,鼓励了一句:“不容易。”又合上,“我看看吧。”然后看了一眼梁月鹏靸的拖鞋,和蔼地,“要严肃一点。再见。”梁月鹏感到有些意外地:“再见。”恋恋不舍地望着高子丹把《伟大的单相思》放进自行车前篓,提车出了门,跨上车,转弯驶去……梁月鹏又来到江汉师范学校,看了看“江汉师范学校”的门牌,走了进去。梁月鹏找到了梁开化,现在在熙来攘往的江汉师范学校食堂里,梁开化在打饭给梁月鹏吃呢。梁开化热情地端着两份饭菜来到坐在餐桌旁的梁月鹏对面,给梁月鹏一份:“吃吧,饿了吧?”梁月鹏感激地:“是有点饿了。”看了看周围熙攘的学生,“我真有点羡慕你们。”吃了起来。梁开化:“明年毕业我们农村来的想留县城恐怕都困难,留省城更是不可能。”边吃着。梁月鹏瞟了一眼悠然来去的女学生,笑嘻嘻地:“你们学校女学生很漂亮哎,又水灵。”梁开化微笑地:“师范学校女生多,有几个长得很好。”梁月鹏:“你怎么不谈一个?”梁开化:“我老土,父母亲又都去世了家又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一个村子。唉——,我个子矮了一点。我要是有你这个子,我就有自信心了。”梁月鹏:“个子无所谓吧。”梁开化很热情,带着梁月鹏爬山,领着梁月鹏漫步湖畔,偕着梁月鹏逛省城大街,把牙膏给挤好,递给梁月鹏刷牙,晚上在宿舍架子床上,他俩酣睡在一头,亲热地脸对着脸……梁月鹏感觉很好,有吃有喝有玩的,一分钱不用自己花,又满怀着剧本成功的希望。但他就是不想:这往下的路子该怎么走?不能老是吃人喝人的,这剧本有成功的希望吗?实际上一点希望都没有。他整个实际上是一个糊涂蛋,自欺欺人,痴心妄想,但他不认为是痴心妄想,而是伟大理想。你如果说他是痴心妄想,他会认为你很庸俗,没有抱负,没有人生目标;你如果执意说他是痴心妄想,他会认为你庸俗得有如行尸走肉一般,只知道动物般地吃喝,没有精神领域的超越和升华。但话也得说回来,正是他对自己剧本的错觉,使得他在业余剧本创作上将会勇往直前,义无反顾。还得补充一下,你如果说他是业余创作,他可不愿意听了,因为他认为自己在搞专业创作,什么业余不业余的,难听。这就是我们的阿鹏。梁月鹏从省城亢奋地回到家里,像是凯旋的战士一样,对梁月洲说:“五块钱玩了两三天,就花个来回路费钱。” 梁月洲坐在自己的土桌边一本正经地批改着作业:“你不都是花的开化的钱?在他那吃在他那住。”梁月鹏:“前天早上我刚到下马,我们村老五就把我拉去吃早饭了,油条、包子尽吃。”梁月鹏又来到大哥家门口,夸夸其谈自己这两三天的所见所遇,梁月国并不以为然,而是习惯地闭上一只眼,漫不经心地说:“老五他们现在在车站坐窝,偷到钱也要给车站一点好处。你把剧本交给高子丹了?”梁月鹏兴致勃勃地:“是的,他说‘不容易’、‘我看看吧’。”梁月国:“月鹏,你不能指望高子丹哎,你要生活哎。”梁月鹏兴致受挫,不满意地:“不都在生活嘛,天天就是生活、生活。”梁月国转而斥责地:“你就是一根筋,八匹马都拉不回头!你还不懂我讲的意思!”梁月鹏激愤地:“不就是没钱嘛!我也不想问你要钱!”转身走了。冬天是农闲季节,但也是兴修水利的季节。只见田野里,人们纷纷拿着工具向一个插着一杆红旗的地方涌去。一条偌大的塘堤上,梁荣光村长(男,三十五岁)站在红旗下,手执无线电喇叭在讲话:“今年冬天,啊,我们梁园行政村坚决响应乡党委乡政府的号召,啊,扒几口标准塘,为明年的水稻丰收打下,啊,什么灌溉基础。我现在站着的这个梁园自然村的大弯塘,啊,是个葫芦嘴,这个葫芦嘴说起来是个葫芦嘴,啊,实际上可不小。”有人笑了一下。梁荣光得意地:“经村委会研究,啊,我们决定建一条大堤,把这个葫芦嘴隔开,啊,这样这边就变成了一个方形的标准塘。好,我的话完了,大家开始干吧!”群众纷纷干起来。锹在挖土。土往网兜里送。扁担被从地上抄起来。扁担上肩。俩俩合抬着一大网兜土走去。梁月鹏在前,吃力地和一个胖墩墩的中年妇女抬着土走,中年妇女照顾地把扁担上的网兜绳往自己跟前抹了抹。梁荣光走来,笑嘻嘻地看着梁月鹏:“这不是大学生吗?来抬大土啦!”梁月鹏脸刷地红了,难受地看了一眼梁荣光,吞吞吐吐地:“是是,来抬大土,边在家复习边抬大土。”梁荣光看着梁月鹏吃力地走去,又得意地把喇叭送到嘴边:“我们梁园自然村要带个好头,啊,我梁荣光就是梁园的嘛,啊。这个,知识分子要跟工农群众相结合嘛,啊。这个这个,毛主席他老人家生前讲过嘛,这个,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啊。我们要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嘛,哈!哈!哈!”抬着土走着的梁月鹏满脸的气愤。梁荣光快乐地看着走远的梁月鹏,继续对着喇叭:“梁月鹏,梁月鹏请注意,梁月鹏请注意,请你让女同志抬前头……”因为网兜绳靠近中年妇女,梁月鹏个子又明显高于中年妇女,这样土的重量明显偏在中年妇女一边。梁月鹏听到喇叭声,神经质地回头看了看,赶紧歇下,和中年妇女换过来。 梁荣光注视着:“很好,很好。”这时有一个面相强悍的小伙子(小李,二十二岁)走过来。 梁荣光放下喇叭,殷勤地:“小李晚上不要走了,今晚菜在我家烧。今晚乡政府是你治安值班?”小李:“是。”梁荣光挽留地:“不要紧,喝过酒再走。我家还有两瓶叫什么贡酒。”傍晚了,梁月鹏妈在堂屋里撒谷喂鸡,一边“喌喌”地呼唤着,一群鸡在地上杂沓地啄食。梁月鹏也饿了,趴在大桌边就着炒青菜和腌菜吃饭。梁月鹏爸从外面进来,愤愤地:“一个人头缴六块钱,我家要缴三十块钱。”梁月鹏妈停止喂鸡:“从哪搞这三十块钱呢?”梁月鹏爸:“不行再把那几十斤小麦面明天上集给卖掉。”梁月鹏妈:“又要卖小麦面,月洲、月鹏早上光吃稀饭没劲,就要摊粑粑吃,你又要卖小麦面?”梁月鹏爸:“那搞一袋花生去卖。”梁月鹏妈:“挨都挨不得,那几百斤花生到春天价格涨了再卖,积攒下来钱要给月洲盖砖瓦结构。”梁月鹏吃完了饭,站了起来:“村子要收这个钱干什么?”梁月鹏妈:“扒塘用的。”梁月鹏疑问地:“扒塘我们不是自己扒吗?也没请人扒。要什么费用?他吹喇叭的费用?”梁月鹏爸恨得咬牙切齿地:“大队那几头货把红旗举到哪个村,就要到哪个村喝,他们不借着扒塘收钱从哪弄钱喝毛料呢?”梁月鹏气愤地:“不缴!”梁月鹏妈:“你不缴,其他人家缴。”梁月鹏气恼地思索着,突然来了主意:“我去叫他们不要缴!”天色已黑,梁月鹏发动了梁月洲和梁开强,仨人分头挨户去各家做思想工作,建议不能缴这个冤枉钱,大家积极响应,很快在梁月鹏家土坯小屋内聚起会来。济济一屋,或坐或站着,还有人在翻土桌上的书看,大家纷纷议论着。一个中年汉子:“我们自己的塘自己挖,要缴钱搞甚个?”一个青年妇女:“想钱想疯掉了也不能这样搞。”其他妇女(其中有和梁月鹏一起抬大土的胖墩墩中年妇女)附和:“对对,就等于是抢人钱。”一个肤白面丰的孕妇(翠花,二十岁)在梁月鹏的土桌边翻着一本书:“我家农业税、提存一样也没少缴,凭什么要缴这个钱?我要把钱黑缴掉了,我家长根打工回来不骂死我?”一个脸皮黝黑的少男(梁黑森,十四岁)佯嗔地插了一句:“长根回来不休了你?”哄堂大笑。另一个长相端正的少男(梁长春,十五岁)俏皮地:“休了你你嫁给俺,我爱你翠花!”做着俏皮的动作。又哄堂大笑。翠花嗔怒地:“这伢们在这插什么嘴?”说着就佯装着要来打梁长春,梁长春和梁黑森一溜身跑了。这时候,在梁月国家,梁月鹏爸妈的心理状态可不是气愤、戏谑,他们在担心着。梁月鹏妈往里屋伸着头:“月国,你去叫他们走,别在我家开会。”梁月鹏爸急得来回直跺脚:“这伢们,吃饭吃野掉了,把全村人招到家里来开会,要犯王法的!”土坯小屋内,可谓民怨沸腾。一长相漂亮、穿着入时的年轻女子(梁老五老婆,二十岁)骄傲地:“反正我不缴,要缴我叫梁荣光问我家老五去要。”梁月鹏、梁开强、梁月洲兴奋地看着大家,附和着。翠花大方地提议:“让梁月鹏给我们讲几句话。”大家安静了一些。梁月鹏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今晚……把大家叫过来开会是要……”梁月洲老成一些地插上:“我来讲。今晚我们避开村长和组长来开这个会,是要我们大家统一行动,一律不缴这六块钱……”梁月国家里屋内,梁月国妻躺在被窝里哄着婴儿睡觉,梁月国在给儿子洗脚,不满地:“他们也不给我打个招呼。”梁月鹏妈:“你不去管谁去管?以前你爸当干部的时候梁荣光带头闹,现在梁荣光当干部了他们闹起来了。”梁月国:“随他们去闹。”母亲拉了拉梁月国的胳膊,悄悄地:“你没看到乡政府司法办那小李在他家吗?”梁月国惊奇地抬头望着母亲。母亲加重了语气:“他一人能打十个!”土坯小屋内,梁月鹏激动地:“这次会是我发动的,有什么后果我一个人承担!”梁月鹏爸走进来,对大家以劝说的口气:“哎,你们走吧,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讲,今天就到这了。”屋外窗户边,梁荣光小声地对小李:“还得了!梁月鹏考不上大学在家发动人民起义!”大家陆续出来,一声断喝:“不许动!”大家一起望着门口。小李一个箭步冲进屋:“哪个是梁月鹏?”梁月鹏惊愕地:“是我。”小李上来就把梁月鹏双手弯到背后,推着就往外走。梁月洲、父亲上来拉劝。小李:“先带他到乡政府问问情况。”翠花大声地:“有话好好说,别搞得就像土匪一样!”梁荣光瞪着她,斥责地:“你别在这废话!”就这样,梁月鹏被带进乡政府一间砖瓦房里接受审讯。小李劈脸给梁月鹏两记耳光,接着又往他脸上打了两拳:“下次敢不敢私自召集人开会了?”梁月鹏打了个趔趄:“不开了。”小李发狠地:“我问你敢不敢了?”梁月鹏:“坚决不开了!”小李伸手托住梁月鹏的下巴,冷笑道:“说你墨水喝多了,你还不够格,大学都考不上!你还瞎胡闹!”儿子被司法办的人抓走了,做母亲的哪里能心安,梁月鹏妈只有到村长梁荣光家求情。梁荣光发怒地:“还得了!没经过我们村委会同意就把全村人招到家里开会,这不是发动人民起义吗?”眨了一下眼睛,“我们收钱……收钱是经过村委会研究的,也不是我梁荣光一个要收……”梁月鹏妈站在梁荣光面前,焦急地:“荣光,去乡政府说说好话,啊,月鹏年轻不懂事,他回来我好好教训他,我们两家也不能因为这个事落下冤仇,还没出五服嘛……”梁荣光不能老在家里待着,要去乡政府探探情况。第二天一早,梁荣光便来到光明县下马乡党委政府,和自己的表叔——乡党委书记攀谈。书记:“荣光,快让小李去把人放了!随随便便就能把人关起来?”梁荣光:“表叔,就这样放了他?”书记:“你想怎么样他?还想逮捕法办他?”梁荣光:“他没经过我们组织同意就把群众招到家里开会,这不是发动人民起义吗?”书记:“人民起义,这二三十人也算人民起义?小题大做!”梁荣光争辩地:“我们收钱要买涵子呀,那大埂就光靠缺口过水呀?”书记:“得了得了,几截涵子能要几个钱?我说荣光,我当书记你们沾了光,但也不要瞎搞,啊,能为群众做点事还是要多做点事。”梁月鹏被关了一夜黑屋,回到了土坯小屋,钻进被窝里睡了起来,身体瑟瑟发抖。母亲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加荷包蛋走进来:“月鹏,趁热吃,还给你打了两个鸡蛋。”梁月鹏没有反应,仍在发抖。母亲走到床沿坐下,凑近一看。脸上青了一块!母亲心里一酸,落下泪来,然后轻声哭道:“怎搞脸都被打青了?大学不上了就在家闹事,你能搞过他们吗?”把盛着面条、鸡蛋的碗放在梁月鹏的土桌上,“想想你们,从小到大,我们饿着肚子也要给你们吃饱呀,我的儿呀!那大学要那么多钱……”泣不成声。梁月鹏感到很温暖,但并不为自己被抓被打一事感到悲哀和可耻,反而感到光荣和伟大,因为他认为召集群众开会抵制村干部乱收费的动机伟大。那小李他妈的就是一个跳梁小丑,你不打我倒没什么,你一打我我就成了英雄了,不是吗? 梁月国是务实的,娶了老婆,生了孩子,经过苦干攒了钱,现在又在公路边选了一块空地,经过组、村、乡三级批准,盖起砖瓦房来。现在正在用石头砌新房地基,梁月国给瓦匠师傅递香烟,瓦匠师傅接过香烟,熟练地将香烟夹在耳朵上,挥起铁锤。锤落,一石头尖角崩掉。这块石头被很好地合上,伸瓦刀入泥桶挖水泥浆,但泥桶已空。梁月国扭头便喊:“水泥浆快来!”梁月国妻在另一边和着水泥浆:“快来快来!我要回去烧饭了,月鹏不能来做小工啊?吃的时候就来转一转的!”梁月鹏哪里愿意在这里做小工,此时他正在县城大光明眼镜店里。梁月鹏验完“E”表。眼镜师:“你这眼睛现在是假性近视,两只眼睛都才一百五十度,可以不戴眼镜,一戴就去不掉了,你是学生,我也不想糊弄你。不过像你这样文质彬彬的,再配个眼镜戴上,要更那个一点。”梁月鹏早就想戴眼镜了,在平时看书的时候不说要注意保护眼睛了,他打心眼里是在诅咒自己的视力,期盼自己的视力下降,下降到可以戴眼镜,那么现在的情况是可以戴,可以不戴,那当然选择戴了,于是他看着柜台里的秀郎镜架,向往地:“配!”梁月国家新房工地上,梁月国妻埋怨地:“人家小叔子逢到哥哥家干大事都忙前忙后的,哪像你家这些书生,‘踢倒油瓶都不扶’!”在梁月鹏家土坯小屋集会时首先发言的中年汉子边干着活,边笑嘻嘻地接上茬:“人家书生自有书生的作用,这次扒塘收钱人家动动嘴,六块钱就降到了三块钱,你一家四口就减了十二块钱。”梁月国笑了。梁月国妻不屑地一撇嘴:“脸都被打青了,丢人!”“哟,书生回来了!”随着该中年汉子的话声,大家扭头看去。公路上,梁月鹏戴着秀郎架眼镜,拎着公文包走来,走到公路边停住,往这里看看,又径直走了。梁月国妻:“人家开化还在省城读师范,回家来什么事不干?你看他们‘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你穷得叮当响是自己作的!”梁月国家盖新房,批量的饭菜烹调事物自然落在父母这里。梁月鹏正坐在土坯小屋里自己的土桌边看高考的书,感到有好饭菜可以大饱口福了,这不,炒菜的悦耳的声音和喷香的油烟味正从大屋墙上的小窗洞里冒出,部分进了小屋,已经进了梁月鹏的感官系统。梁月芹走进小屋,来到梁月鹏旁边,看了一会儿,然后说:“三哥,大哥家盖房子的人都在我们家吃饭,在我们家烧。”梁月鹏:“噢。”梁月芹:“今上午我在那儿干活,大嫂就在讲难听话。”梁月鹏停止看书,转过头来:“什么难听话?”梁月芹:“说你不干事,不帮着给她家做小工。”梁月鹏:“我在复习,哪有时间去帮助她家做什么小工?”站了起来,离开座位。梁月芹不情愿地:“她还说你脸被打青了,丢人。”梁月鹏气愤地:“她在废话!就她那矮样子还天天七嘴八舌的,别睬她!”梁月芹换了话题:“你讲我从小定的那个亲算不算?”梁月鹏:“当然不算,那是包办!”梁月芹微笑了笑:“我昨天到桃源大姨娘家去的。大姨娘烧的那个肉丁好吃得很。他们家那边妇女就早上搞一点蔬菜上街卖卖然后就没事了,有的蔬菜是自己家兴的,有的是她们家的男人们从外地贩来的,不像我们家一年到头都累死了,尤其是那割稻、割麦、割油菜的时候,汗都直滴……”梁月鹏听着:“以后我没事了也到大姨娘家玩玩。”接着问道,“他们家是在桃源县城吧?”梁月芹:“是,在东门,只有半里多路就到县城大街上了,那中大街就像小上海一样。”梁月鹏:“以后一定去。”梁月芹:“我们村翠花生了个儿子。”梁月鹏皱了皱眉:“翠花才二十岁,就当妈妈了。”梁月芹:“你要不念书,也像长根一样当爸爸了。”梁月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笑。”梁月芹:“你喜欢的那个初中女学生还在念书吗?”梁月鹏:“早就不念了,听说已经跟人跑了。”梁月芹:“你看你以前都想死人家了,你好傻!”随着隆冬的到来,春节的脚步声已经能听得见了。梁月鹏生出了一个点子,让父母剥一点花生作为土特产去省城看望高子丹,去撞撞运气,不,肯定是好运,要再不去,说不定那活生生的好素材被高子丹抄了去,改头换面给用了,就亏了。父亲和母亲为了儿子的未来,坐在一起剥花生。梁月鹏走来,看了看。母亲用手翻了翻剥好的花生米:“月鹏,你看给高子丹剥的花生米够不够了?”梁月鹏:“再剥一点吧。”第二天早上,天气寒冷,梁月鹏家后院边的一个水坑的水面上结着薄冰。。父亲用赤着的脚在潮湿的牛屎堆上踩和,然后走下来:“冻脚啊。”双手相互搓了搓,又往手上哈了口热气,然后往为了防止倒塌而斜撑着几根树杠的墙上贴起一块块牛屎饼来,一边唠叨着,“怕冷就行了?这牛屎饼干了以后烧火好烧得很……”母亲在一旁站着纳鞋底,一边望着——梁月鹏拎着鼓鼓的公文包向公路方向走去。母亲:“长根家翠花常说我家月鹏像个有出息的样子,你看他拎那包,戴着眼镜,要人样有人样。”父亲扭头看了一看:“人家高子丹一句话就行了!人心不是肉做的?你不送点东西人家凭什么给你拍电影?月鹏这电影要拍成比上大学还强哩。”行驶着的公共汽车上。梁月鹏踌躇满志地坐着,膝上放着鼓鼓的公文包。窗外,隆冬的田野逐渐向后退去。梁月鹏拎着鼓鼓的公文包来到江汉电影制片厂大门口,进了传达室。传达室老头一边把水壶里的热水往热水瓶里倒,一边老气横秋地说:“电影不好搞哎。”梁月鹏坐在一边听着。传达室老头:“你家有什么人?你是什么身份?”梁月鹏:“我是农村的,父母亲都是农民。”传达室老头:“人家高子丹父亲当过省文化厅副厅长,你知道吗?不过高子丹本人笔头也好。”梁月鹏吃惊地:“他父亲当过文化厅副厅长?”传达室老头:“现在写剧本要能找到投资才行,不像前几年被看中了国家就给钱拍。你小伙子能写出来什么?”梁月鹏微笑了笑。传达室老头:“我讲你别不高兴,快到年关了,大家都忙着准备过年了,这大腊月黄天的,你跑什么跑?”梁月鹏没吱声。传达室老头:“高子丹刚才回家了,你去他家找。”梁月鹏得听此言,如获至宝,又问清了路线,找到了高子丹的家。高子丹家是两室一厅。高子丹热情地招呼梁月鹏在一张长沙发上坐下:“你那个剧本我交给编辑室的吴编辑了。我也翻看了一下。”高子丹妻(三十四岁)沏了一杯茶款步端过来,放在茶几上,然后转身走了。梁月鹏欠了欠身。高子丹在梁月鹏坐的沙发上坐下,侃侃而谈道:“我就直说了,你这个本子没戏,缺乏目标,也就缺了戏剧性……”正襟危坐的梁月鹏木讷地:“那……那没希望了?”高子丹只管谈自己的:“要有生活积累和阅历,要能洞察出生活中的一些微妙却深刻的东西。要有信心!”把茶几上的茶递给梁月鹏,“喝一口吧。”梁月鹏感激地接过,勉强地呷了一口,又放回到茶几上,然后猛地:“高厂长我从家带的花生米请您收下,土特产,是点心意。”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来用布袋装着的花生米。高子丹推辞道:“不用不用,别客气,你也困难。”梁月鹏坚持给,高子丹很干脆地:“我说不用就不用嘛。”梁月鹏这才又放回包里,红着脸站起来,讪讪地:“高……高厂长,再见。”高子丹关照地扶着梁月鹏的胳膊:“慢走,啊。”梁月鹏出来,身后铁栅门关上。梁月鹏受打击了,希望已落空,只得拎着依旧鼓鼓的公文包,心情萧索地走在省城大街上。刮风了,地面上卷起纸屑和灰尘。梁月鹏怕冷得躬着身缩着头走着。下雪了,梁月鹏向前走去,逐渐消失在雪花飞舞的人流中。冬天是封闭的,夏天是开放的。夏日的省城大街上,穿着裙子和没穿着裙子的年轻女子在梁月鹏的眼里都风姿绰约。前面走着三个白皙丰腴、谈笑风生的年轻女子。梁月鹏拎着公文包,收回贼眼,已到了江汉电影制片厂大门口。梁月鹏走了进去。传达室老头看见:“你又来了,高厂长这三个月都出差了。”梁月鹏:“我找编辑室的吴编辑。”传达室老头:“吴编辑今天在。”手往里指了一下。梁月鹏往里走去。编辑室里。吴编辑(男,四十三岁)趴在桌边一本正经地在江汉电影制片厂的信笺上潦草地写道:梁月鹏同志:来稿《伟大的单相思》已阅。该剧通过对一个中学生单相思历程的细腻描写,反映了中学生青春期的性爱萌动和性爱心理,情节清楚,细节丰富,具有一定的观赏性和艺术性,我们酌予投拍。但囿于资金的限制,希望有关单位或个人能够伸出赞助之手,具体事宜再商。梁月鹏恭敬地站在对面。吴编辑写完,从抽屉里拿出公章来,郑重地盖在日期上,是“江汉电影制片厂稿件处理专用章”,然后将信笺交给梁月鹏。梁月鹏看了一下,惊喜地:“可以拍,就是资金不够,是吗?”吴编辑:“是的。”梁月鹏折起信笺,装进公文包,十分感激地:“谢谢吴编辑!”梁月鹏走在省城大街上,脚步轻快,兴高采烈,他觉得风姿绰约的年轻女子们都在为他喝彩,与他匹配,他真想高声呼喊:“我成功啦!我的剧本能拍啦!亲爱的姑娘,我们相爱吧!”梁月鹏兴冲冲地走在人流中。突然,传来锣鼓的声音。梁月鹏感到诧异,继续走着,寻思着。锣鼓声渐近,还有喊口号的声音。梁月鹏转身往发声的方向走去,锣鼓的声音渐大,口号的声音渐清晰。是一人的声音:“打倒官倒!”是众人的声音:“打倒官倒!”是一人的声音:“反对知识贬值!”是众人的声音:“反对知识贬值!”……梁月鹏又兴奋了,向前面的路口跑去。一个长长的队列走过来了,是年轻的大学生们举着红色横幅:“江汉工业大学”和白纸标语:“打倒官倒”、“反对知识贬值”等,在敲锣打鼓,振臂高呼……梁月鹏来到路边,激动地看着,有学生向他伸出“V”形手指。众学生连续有力地喊着“打倒官倒!打倒官倒!打倒官倒!反对知识贬值!反对知识贬值!反对知识贬值!……”走去……梁月鹏跟在学生队伍后面,怅然若失地走着,却发现地下有一个东西。捡起来一看,是“江汉工业大学”的学生校徽。梁月鹏惊诧了,他径直往前小跑了几步,想送还校徽,但学生队伍已经走远。梁月鹏心理矛盾地走着,扭头看看两旁没有人注意自己,便把校徽装进衣兜里。时候不巧,正是割油菜的农忙季节,梁月鹏不能不回家去挑菜籽把子,否则他还能在梁开化那儿多待两天,为民族大计奔走呼号。这是一片油菜成熟的田野,这是一畦油菜已割、把子散堆着的油菜田。梁月洲和梁月鹏各自戴着草帽,额上汗涔涔的,在把菜籽把子往矗在地上的一根扁担跟前抱。梁月鹏不无遗憾地:“我都亏死了,非要叫我回来挑菜籽把子,没能去北京!”梁月洲温和地:“我们平常不怎么干活,到这个时候再不干,这把子指望爸妈挑啊?”梁月鹏:“太亏太亏了,那声势太大了,可以免费乘火车去北京!”扁担旁的菜籽把子堆高了,梁月洲拿起单绳生劲地煞将起来。梁月洲咬着伸出的舌头努力的样子……梁月鹏看着,微笑了笑。菜籽担子被煞得紧绷绷的。梁月洲和梁月鹏各自挑着蛮高的菜籽担子走出田地。他们挑着担子走在大弯塘塘堤上,梁月鹏扭头发现塘里平添了一条堤,堤两旁植着整齐的杨树。(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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